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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、

嚴經理來得異常迅速,不只送來食材,還遞出一只燙金信封。
「那位記者似乎造成您的困擾了,是我們管理不周,這是一點心意。」
李誓聽得雲裡霧裡,打開信封,怔怔盯著裡邊一張深紫磁卡。
「這是我們飯店十八樓以上的VIP通行卡,十九樓到二十樓是行政樓層,二十一樓有健身房、游泳池、閱讀室、酒吧與琴房,請務必盡請使用。」
李誓一聽,下意識脫口而出:「還有琴房啊?」
「是,我們展場備有隔音設施,偶爾會作為音樂會場,所以同時提供琴房做為練習場地,」嚴經理微笑,「我們總裁對鋼琴相當有興趣。」
「雷總裁嗎?」李誓點點頭,「很厲害啊,樣樣精通,簡直完美無缺。」
「謝謝,總裁聽到一定很高興。」
李誓將卡收好,看了看滿推車的食材,比自己要求的還多了點海鮮與水果,有些不好意思,「抱歉,大晚上的還麻煩您。」
「不會,李先生會下廚才是厲害,我們總裁樣樣精通,就是不會下廚。」
看嚴經理畢恭畢敬的模樣,半句話不脫總裁,還得隨傳隨到,工作壓力大約不小……
李誓深表同情,雖知有些多餘,仍問道:「嚴經理吃過飯了麽?食材挺多,不介意的話,要不我也給您做一份夜宵?」
他已經做好給拒絕的打算,就是問個禮貌。
豈知嚴經理目光一閃,「您方便?」
李誓懵了。
敢情還真沒吃飯?雷總,要不要這麽苛刻?
「……方便!當然方便!」
「那我就不客氣了,」像是怕李誓會反悔一樣,嚴經理說得飛快,真從推車下拉出一只蓋碗來,「能勞煩您裝在這裡麽?再放到門外即可,我等會兒就過來取!」
李誓當即就作了三碗麵,配料滿滿,想了想,又將送來的水果削好切片,整整齊齊擺在盤裡,拿保鮮膜掩好了,一併擱到門口。
兩人吃過夜宵便各自洗澡,李誓擦著頭髮出來時見齊亞良坐在床上對著筆電校核資料,神情專注而肅穆。
李誓一直很欣賞這種表情,像尊神聖俊美的雕像,叫人望之生畏,卻也叫人心中踏實。

齊亞良抬起頭來,與李誓四目相對。
李誓剛洗過澡,沒戴眼鏡,頭髮濕漉漉地,始終掛著微笑的白淨面龐襯托得眼眸漆黑純粹,被看了一眼,腮邊還浮上淺淺紅暈,笑容咧得更開。
齊亞良闔上筆電,「你還是不戴眼鏡好看。」
李誓正從另一邊爬上床,「那我以後不戴。」
他本來就沒近視,戴眼鏡只為了掩人耳目,但就今天尹洋一事,想來一副眼鏡也起不了多大作用。
他拉過被單正想躺下,齊亞良側臉,居高臨下瞟去一眼,「這就要睡了?」
李誓臉上一燙,「你明天還得早起呢。」
「春宵一刻值千金,早起又算哪個屁?」
學長別!
李誓掩面,內心淌血。
「你哭了?」
「我為那逝去的翩翩君子齊夫子而哭。」
「那麼喜歡以前那個齊夫子麼?」
齊亞良也躺下來面對著李誓,抱胸頗有興味地問,「他有什麼好的你倒是說說。」
「就,就是成熟穩重,瞧著讓人放心。」李誓有點兒難為情,但仍認真道。
「那他現在就不成熟穩重了麼?」
「也是啊,就是會說笑話了,更……」李誓思索半晌,「更有點人味兒。以前就是個神仙似的,光讓人景仰膜拜,現在還能摸上一摸了。」
齊亞良笑起來,「那還真令人不好意思。」
他伸出左手拇指輕輕在李誓眼角摩娑,「能摸一摸,不好麼?」
李誓有點兒癢,呵呵笑道:「好啊,哪能不好?就是有點不真實。」
齊亞良凝視對方漾起的笑容,輕淺溫暖,一雙眼眸清亮明晰,彷彿會說話,說的話又是那麼簡單直白,沒有謊言,沒有欺瞞。
他微微向前,在李誓唇角落下一吻,「……是有點不真實。」
李誓略顯詫異,「學長,也會有這種感覺?」
「……直到上週,我還只能看著你。」齊亞良道,「單單只是看著你。」
李誓怔怔看著那雙平靜無波的星眸半晌,學著對方剛才的動作,上前在那形狀美好的薄唇邊輕輕一吻。
還沒離身,背後就給緊緊按住了。
昏黃燈光下,兩人平靜擁吻。
一首琴曲,卻不知不覺在李誓耳際響起,迴旋覆沓,歡欣愉悅之際,滿蘊憂傷。
像是個少年的憂傷,無緣無故,卻無邊無際,在表面的輕鬆愉悅下充盈徬徨與無處發洩的怨憤。
老師。
老師!
……我又幻聽了。
李誓在溫柔的唇齒間朦朧尋思。
我單單只是看著你,聽著你的琴聲而已。
光是如此,就足以被深深吸引。
即便未曾向旁人提及、即便對揣測嗤之以鼻、即便內心記憶不復存在,我的身體一直都還記得,並且深以為恥地了解。
自己不單單只是想看著你而已。
這樣的我,不值得你付出、不值得你喜歡。
請忘記這樣的我。
但不想要你忘記,請不要忘了我。
老師,不要忘了我。
如果你必須忘了我,你可以忘了我的臉、我的名字,但不要忘記我的聲音、不要忘記我深深渴望著你。
不要忘記我愛你。

媽的……幾歲了做夢還哭鼻子。
天色未明,李誓卻在齊亞良臂彎中驚醒,淚流滿面。
他背後傳來齊亞良厚實懷抱中陣陣溫暖,擱在身前的雙手卻一片冰涼,眼淚還兀自源源不絕湧出,將半邊面頰都蘸濕了。
他輕輕咬唇不讓嗚咽聲溢出來,小心翼翼將學長臂膀挪回被窩裡,起身躡手躡腳溜進浴室,拿毛巾按在臉上。
他已經忘了剛才作什麼夢,只記得難以言喻與遏止的傷悲突然就如潮水般襲來,沖得他猝不及防。
該死。
該死。
他喉頭一酸,猛然掩住嘴壓住抽泣聲,眼淚奪眶而出。
是霍霆。
他夢見霍霆了。
他夢見他在哭。
明明只是夢見他的背影,他卻很清楚地知道那個人在哭,肩膀微微抽動,隱忍而委曲。
或是,霍霆其實一直以不同形貌反覆出現在夢中,即便他是一團空氣,存在感還是格外強烈,是一團孤寂的空氣,或是一陣強烈急促、彷彿慟哭的樂音。
媽的。
都是那個陰魂不散的記者。
李誓沒法止住哭泣。他意識到記憶中的悲傷感逐漸回流,記憶本身卻沒有歸來。但如果再持續下去,遲早會想起一切。
我不想要這樣。
他心道,使勁將毛巾壓在眼上。
我現在很好,學長很好,這樣就夠了。
真的麼?
你真不想想起他?即便你實際上夜夜都想到他?日有所思、夜有所夢。
那是我的學生。
他不單單只是個學生,想想他的琴,想想那段過去,他不是一個孩子。
什麼過去?我記得聽他彈琴、記得和他踢過球,還記得……
李誓猛然咬住自己右腕,痛楚削弱了稍許腦中那些妄念雜音。
不要想,不要記得。
老師,你的確不必記起來,就像彈琴那樣,他最終會烙印在你的身體裡,成為你的一部分。他會成為你的習慣與本能,像呼吸一樣簡單,如影隨形,寸步不離。
亞良他用盡一切,我無以回報。我愛他,只能愛他。
老師,你愛誰都無關緊要,我忌妒,但我不阻攔,我不願意成為你生命中的枷鎖。
你只要知道我愛你,就好。
你把一生給了其他人,而我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你,別無所求。
李誓貼著磁磚牆面緩緩坐倒,將臉埋在膝蓋上。
你走吧。
為什麼?
我們,被看得還不夠、被笑話得還不夠嗎?
他們只是想看熱鬧罷了,老師,你大可不必在乎。
你走吧。
老師,你知道我走不了。
你走。
老師,是你自己不讓我離開的。
你走。
老師,我不願成為你的枷鎖,但若那枷鎖是你自己套上鎖死的,那就另當別論了。
……
老師,追根究柢,是你自己的緣故。
李誓搖搖晃晃起身,扭開水龍頭開始絞毛巾,略一抬頭,看見自己蒼白臉龐上浮腫的雙眼,唇上浮現薄薄頹喪的青黑鬍髭。
他洗把臉,鬍渣刮乾淨,重新戴上平光眼鏡。
他需要一點新鮮空氣,讓腦袋徹底清醒過來。
李誓回到臥室,默默凝視齊亞良背脊半晌,輕手輕腳換衣服,拿過房卡。
帶上門時,狀似熟睡的男人在床上緩緩睜開雙眸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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